“混账，没有人救火吗？！”袁啸怒吼道。

就在苍澜和长孙遗策逃亡的同时，陆昱这边也是惊慌失措。

原本秩序井然的堂内一片混乱，大火蔓延着，攀上了房梁，浓烟从缝隙中渗了进来，而屋外，早已是一片火海。所有人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，一时竟都呆在了原地。

“救，救不了了！”曲兴跌跌撞撞地跑向袁啸，她真的慌了，原本跋扈的眼睛里一片混乱，“整个寨子，都成了一片火海！寨，寨主，我们快跑吧！”

在一瞬间，袁啸狠狠地一脚踹向自己的座椅，然后又用自己的肩膀撞上椅背。骨骼撞击沉闷声音清晰可闻，石质座椅硬生生滑出几寸远，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吱嘎声。

与摩擦声相应的是石头移动的声音。椅子挪动后，后方墙壁震动，石门缓缓打开，一条密道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。

灰坟寨声势未起时，袁啸这些最初的山贼，便是靠窝藏在矿洞中躲避官府的围剿。后灰坟寨起，虽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躲躲藏藏，但建寨时，袁啸还是将一些矿洞划作密道，以备不时之需。

袁啸忽然伸手，粗鲁地抓过曲兴的肩膀，带着她跑入密道里，随身的几个山贼看到密道开启，

也训练有素地紧跟上他，不一会就都消失在了密道中。

“跟上！”陆昱冲柳依依带来的客栈伙计手下们招手。

等确定其他人都进去了，他最后一个冲进密道，在他身后，一截燃火的木头从天而落。随着噼里啪啦断裂的声音，石壁上那些用于加固墙体的木架，携着熊熊大火，轰然倒塌。灼热的火焰扑进密道，仿佛疯狗一般噬咬着众人。

跑出一段后，灼热的气息才减退一点。

矿洞错综复杂，黑暗中又模模糊糊看不清前方。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矿洞里走。突然柳依依停下脚步，陆昱躲闪不及差点一头撞上。

“出什么事了？”陆昱问，“走累了？”

“看来殿下的眼神不怎么好，”柳依依道，“没看见打起来了吗？”

自从陆昱到扬州，她便以为一切全在掌握之中。但今昨两天发生的事情全在意料之外，她变得有些烦躁。

陆昱越前一看，只见前方是一个三岔路口，此时那里正有一大帮人，将密道堵得水泄不通。除了袁啸和他手下，还有一伙人从右面岔口而来。三方人马狭路相逢，摸不清彼此身份，所有人均是精神紧张，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打。前面的杀在一处，后面的搞不清状况，一味想往前挤，也被被卷入冲突。而后面的大火又在逐渐逼近，场面十分混乱。

有人大叫着挥刀砍来，陆昱急忙偏头躲闪，但有人先他一步，斜里刺过来一把剑将对方的刀隔开。又一脚踹在对方膝窝，逼得对方生生跪倒在地。

那是柳依依。

柳依依抬手用剑柄猛击对面山贼手腕，对方吃痛下意识松开手，柳依依上前用脚尖将刀踢向陆昱。陆昱伸手接住，转身一看时柳依依目如寒星，气势凌人，而山贼已经落荒而逃了。

“想不到春风客栈老板娘除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，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。”陆昱挑了挑眉，面露惊讶。

柳依依勾唇冷冷一笑：“过奖过奖，多年不曾亲自动手，技艺难免生疏，怎比殿下身手矫健，临危不乱。”

“谬赞谬赞。”陆昱假惺惺回敬。“不过是昔年在父皇逼迫下才学了一两招三脚猫功夫罢了。”

“殿……秦兄？”突然一个清润的嗓音传来。

陆昱定睛一看，顿时惊喜道：“长孙，怎么是你？你没事太好了，阿澜呢？”

话音刚落，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加入谈话：“我在这里。”

没等人回话，苍澜先直起腰，对着身后跟随着的伤员和村民们大喊：“这边都是自己人，不要误伤！”

他喊完话，又低声问陆昱，“你也被抓进来了？”

“什么抓？”陆昱不满道，“我是为了救你们故意潜伏进来的！”

“你现在的境地可没比我们好到哪里去。”苍澜毫不留情地指出。他身后，方暮尘干脆利落地将一个试图砍倒她的山贼一掌击出，并简单地冲陆昱和柳依依点了一下头，表示见礼。

“你们没事就好。现在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去。”陆昱道。

其实不消他多说，客栈伙计和村民们一看双方原来是友军，立马握手言和，化干戈为玉帛，仿佛上一刻喊打喊杀的不是他们一样。反正生命垂危之际哪里还顾得上敌我，逃出去才是正经。

方才打斗时，袁啸一伙人已经逃走。只剩几个落单的山贼，从地上爬起来，一瘸一拐地往前追自家主子。

“跟上！”柳依依断喝。

所有人又跑起来。

跑了一会儿，隧道尽头终于出现亮光，大家都激动起来，以为马上就能逃出这个见鬼的地方。

“轰——”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传来，震得整个山洞都在摇晃。陆昱等人慌忙匍匐在地，等待巨响过去。

最前方隐隐传来曲兴的怒吼：“你！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
袁啸停了下来，拿出寨主的气势，浑厚声音回响在整个地道内：“李三，你这是干什么？”

李三负手站在洞外，面无表情，用最公事公办的口气冲洞内喊道：“里面的人听着，有反抗者，一律格杀勿论！”

一阵兵戈之声传来。李三的人马同袁啸产生了冲突。利器相击，袁啸手下山贼们不要命似地向前冲，李三这边也寸步不让。所有人们用最原始的方式扭打在一起，如同野蛮的凶兽，用爪牙的力量与敌人对战。每个人都红了眼，不将对方逼入绝境不肯罢休。

袁啸吼道：“李三，你想造反吗？”

“造反？袁啸，你这个乱臣贼子，也好意思说造反二字？”李三转过脸。袁啸注意到那张精瘦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报复的快感，反而还有点厌弃。

在袁啸的惊怒中，李三命令左右，“把这些石头都推下去，砸死他们！”

“轰——”又一块石头被推了下来。

“糟了！” 柳依依在袁啸一行人后面，将方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，“这样下去，咱们都逃不出去！”

又接连有石头被推进地道。陆昱卧倒在地，飞快思考脱身之计。但地动山摇中，就连站立都很困难。地道内隆隆声震天响，巨石擦着身体缓慢滚过，稍有不慎，便会跟着石头，跌入万劫不复。

一行人左躲右闪，石头轰隆隆滚进密道深处。在石头远去后的一小片寂静中，有人从地上爬起来，挣扎着向洞外跑去，边跑边喊：

“哥？！”

方才逃难中，李四一直待在队伍最末。此时周围人都趴在地上，他却直愣愣往前冲，眼中接连闪过惊惶、犹疑、不敢确定，最终他还是犹犹豫豫、怯生生地喊出那个称谓。

地道外，李三也听到那声呼唤，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怔在原地。

“哥，哥，是你吗？是我！我是李四啊！”李四突然间从安静的状态爆发，脚下步伐越来越快，狂喜着想要亲眼见到自己哥哥。

李三制止住其他人往洞中投石的举动。他看清了从地道里冲出的少年人，血脉里天生的亲缘还是让他在一瞬间认出了这个孩子。他脸上满是不敢置信，轻声回道：“四……四儿？”

“哥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？你……”李四颤抖着说不出话来。

一年多来，就算村里人再怎么劝他想开，他却一直不肯相信李三死了。他坚信李三最后一次给他寄的信中的每一个字，相信李三只是暂时遇上了麻烦，但他迟早会回家。

如今，他终于又见到哥哥，不同于在淮安的匆匆一瞥，这一次，李三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。

见李四不顾一切冲自己跑来，李三下意识张开了手臂。

“就是现在，赶紧上去！”陆昱瞅准时机，回头招呼后面的人赶紧跟上。

李三看到陆续有人逃出来，终于清醒过来，想起自己还有任务。他摸摸李四的头发：“你先待一会儿，等我把这些人都干掉就带你回家。”

他冲着旁边的人道：“愣着干什么，别让他们跑了！”

左右得了命令，如梦初醒，继续往洞内推石头。

“等，等等！”李四慌忙拦住李三，“哥，他们是我朋友！”

李三却强硬地将他推开：“你别管，一会儿就解决了！”

李四傻愣愣被推到一边，瞪大了眼睛

陆昱已经跳出地道，跟在后面的是苍澜。但李三的手下走到地道外面，双手握紧长刀。他的同伴冲他点点头，准备将一块巨石推入洞中，眼看巨石马上就要被撬动。若是巨石一击不中，就由持刀的那个人负责伏击逃出来的幸存者……

“你滚开！”李四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惊人的勇气，扑上前将那个投石人狠狠推开。

千钧一发之际，巨石摇晃两下，最终没有滚进地道。但是“噗”的一声轻响，有利器刺入人体的声音。

“李四——”李三顿时血液冰凉。

长刀刺穿了李四胸口，刀刃整个没入，只留刀柄露在外面。一切发生的太快，李四仿佛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，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。他张了张嘴，身体一晃，整个栽倒下去。

李三扑向弟弟，颤抖地扶住他：“阿四，阿四你怎么样？”

李四面孔泛着一股衰败之气，他抬头看向李三，拼劲全力地说：“不要杀他们……”

他每说一个字，就吐出一口血来，可见已经伤到了内脏。李三徒劳地拿手去堵，可是没什么用处，鲜红的血液流得他满手都是。

李三一阵恍惚，仿佛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，正在做什么。恍惚又回到两人父母刚去世时，兄弟二人在狭小的屋内抱头痛哭的场景。守灵守到深夜，李四靠着他昏睡过去，他也是这样抱着弟弟，暗下决心，一定抚养他长大。

为了谋生，李三干过各种活计，种过田，当过船夫，干过挑夫，想尽一切法子赚钱，供弟弟读书识字，期盼着弟弟考取功名，让他们老李家能出一个正经的读书人。

不用像他，为混一口饱饭而受人冷眼，做尽亏心事，半夜睡觉都怕鬼敲门。

是啊，这么多年，他替淮安王府卖命，坑蒙拐骗杀人放火，干得坏事死上八遍都不够。他都想好了，等他死后，就到乱葬岗跟那些孤魂野鬼们作伴就行，也不用往老李家祖坟里埋，省的老祖宗们看到他添堵。

可为什么，最后遭报应的，会是李四?

苍澜和长孙遗策不知何时也来到李四身边。

李四看到苍澜，对他笑了笑：“澜哥，你之前……救我一次……现在我也救了你……”

“别说话了。”长孙遗策按住他。他旁边，胡佐使已经打开随身药箱，开始找伤药。

李四摇摇头，制止了胡佐使，气若游丝地说：“不必费力了……”。

他仰起头看着天空，脸上流露出一丝自豪：“你们现在知道了……我也没那么懦弱……你们救我，我都记着……”

他的身体迅速冷下去，眼珠变得浑浊模糊，呼吸也停止了。

几只乌鸦飞过林间，发出悲鸣。

苍澜伸手，沉默地合上李四的眼睛。

沉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，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打破寂静。

“呔，尔等毛贼，见天兵驾临，还不快快束手就擒！”

关键时候，陈衡终于终于带着救兵赶到了。

陈衡单手叉腰，另一手做指点山河状，就差在脸上写上“正气凛然”四个大字。

他身后一人轻咳一声。

陈衡继续道：“告诉你们，我身边这位这可是扬州府的赵捕头赵大人，你们见了赵大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？”

“……”赵青不动声色往后站了站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。

自从在老街被陆昱等人坑过后，赵青下定决心，一定要将那几个毛贼绳之以法。然而老天爷就像故意作对一般，他在城中连着巡逻数日，连毛贼们的一根汗毛都没摸着。

所以今日，当陈衡主动现身时，赵青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。

谁知，毛贼摇身一变，成了京城来的贵客。知府大人亲自出迎，将陈衡奉为座上宾，那神情活脱脱像是在供活菩萨。

可怜赵青，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，就被支来黑顶山救援。

赵青看着陈衡小人得志的嘴脸，暗自磨后槽牙。

“剩下的就由我们处理吧，陈先生可以不必操心了。”赵青黑着脸开口，

但不论心里再怎么不情愿，本职工作还是不敢怠慢的。赵青一边指挥着官兵捉拿所有山贼，一边又派人救火，以防火势殃及周遭山林。

忽然有人拍了拍陈衡的肩。

陆昱欣慰地勾了勾嘴角：“来的很及时啊。”

陈衡推脱道：“不不不，是殿下您福大命大，这功劳可算不到小人头上。”

陆昱皱眉，刚想说什么，但柳依依从人群中挤了过来。

她看看左右人群，严肃地说：“袁啸不见了。”

确实，打从密道里出来，陆昱就没见过袁啸的身影，就连曲兴也没有。

“糟了，快追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