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追捕进行时
黑顶山山腰。
山林间。
袁啸与曲兴共骑一匹马,袁啸手握缰绳,纵马在山道上飞奔。
“驾,驾!”尽管已跑得飞快,袁啸仍然不断抽着坐下马。
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等下了山,就能逃走了。
等逃到别的地方,那些人就抓不到他了。
可还能去哪儿?
他经营灰坟寨近十年,像大树盘踞在这片土地上,生根发芽,几乎与黑顶山融为一体。这里的一切他了如指掌。可外面呢,他几乎已经忘了该如何同外界打交道了。
如今要他从头再来,他该如何?
“寨主,寨主。”曲兴遥望远方滚滚浓烟,“灰坟寨……”
“已经完了。”
“那些兄弟们……”
袁啸猛地勒住马,马儿直立上半身,发出一声嘶鸣。
袁啸扳过曲兴的脸,直视她的眼睛:“他们肯定落在了官府手里,我们说不定也会步他们的后尘。你现在有两个选择,一是跟我逃走,但从此东躲西藏,稍有不慎便被抓住;二是杀了我,拿着我的首级去将功赎罪!”
曲兴毫不犹豫:“我和你一起。”
她见袁啸没有动作,索性抢过缰绳,一夹马肚,高喊一声“驾”。
袁啸凝视着她坚定的神情,忽然低头,蹭过她耳鬓乱发。
算了,走一步算一步吧,反正十年前,他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?
大不了重头再来一次。天大地大,就不信没他袁啸的容身之所。
况且这次,至少还有人陪他。
骏马疾驰过林间。忽然,蹄下被什么东西绊住,四条马腿一齐软下去,骏马重心不稳,狠狠歪向一边。
在马儿倒下去前,袁啸搂过曲兴的腰,从马背跃起。但在他快要落地时,声随叶动,风声飒沓,罗网从天而降,冲袁啸当头罩下。袁啸躲闪不开,只能勉强将曲兴推出罗网范围。
罗网在落地的瞬间收紧,牢牢束缚住袁啸四肢。
林间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,笑声清脆悦耳,如泉水叮咚。好像有小女孩在森林里戏耍,蹦蹦跳跳念着刚学的童谣。
“小老鼠,上登台,偷油吃,下不来……”
“谁?!别偷偷摸摸!有种出来单挑!”袁啸怒吼。
回应他的是从森林中飞来的几块板砖,连声向袁啸身上招呼过去,砸得他鼻青脸肿眼冒金星。
“喵喵喵,猫咪来……”
曲兴连滚带爬地跑过来,用身体帮袁啸挡下攻击。她看向周围,恶狠狠地叫道:“贱人,滚出来!”
“叽里咕噜滚下来!”最后一个字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幸灾乐祸。念完后,笑声渐远,小女孩儿跑向森林深处。
一块板砖正中曲兴脑门,她向后倒去,咕噜咕噜滚了两圈,才消解了砖头力度。她面朝下失去了意识。
过了好大一会儿,曲兴才悠悠转醒,袁啸才从落网中挣脱出来。
但这时,追捕他的人也到了。
陆昱看着袁啸挣扎着爬起来,愣住了:“你们这是……被自己的陷阱缠住了?”
毕竟黑顶山是袁啸的地盘,在这里设陷阱的人,除了灰坟寨,他实在猜不到别人了。
袁啸冷冷地将罗网从头上取下来,冷冷地扫陆昱一眼,冷冷地从地上站起来,冷冷地走向摔倒的马。始终维持着沉默倨傲的形象,一句话都没说。
“等等,别跑!”
陆昱看出他的意图,立刻向右跨了一步。袁啸冷冷一笑,突然挥掌击向陆昱,掌风凌厉,陆昱不敢和他对掌,闪身躲过。苍澜从侧面突袭,分走袁啸的注意。袁啸应对不暇,卧倒在地,忽然身上一沉,回头一看,陈衡不知什么时候摁住他脚踝,甚至一屁股坐了上去,用全身重量压制。袁啸猛力向前一挣……竟然没有挣开。
饶是袁啸再怎么厉害,也吃不住三对一的流氓打法,一会儿就被捆了个严严实实。另一边,曲兴也败在方暮尘和柳依依二人之下。
短短一顿饭功夫两次被放倒,袁啸气急败坏道:“你们欺人太甚!有本事一对一单打!”
但可惜没人理他,陈衡从地上站起来,拍拍身上的土,冷哼道:“有鸡蛋吃就行了,谁管那鸡蛋怎么下下来的。”
言下之意是预期的结果既已达到,就不必在乎过程了。
“……”好有道理。
在场几人原本还对自己以多欺少颇为心虚,听了陈衡的话,不禁纷纷点头,顿时心也不虚了气也不短了,纷纷挺直腰板昂起脑袋,感到底气足了许多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不要杀他!”曲兴慌慌张张爬过来,护在袁啸身前,她的头发披散下来,原先的气势全都没有了,“你们不要杀他,不要杀他!我警告你,我们背后有淮安王府撑腰,你可别乱来!”
陆昱说:“你该不会认为,今天的大火只是一场意外吧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曲兴警觉地问。
“他的意思很明显,今天是有人故意纵火。”柳依依说,看向曲兴的眼神甚至有些怜悯,“而纵火人,就来自淮安王府。”
“什……么?”袁啸瞪大眼。
“不可能!”曲兴高叫,“我们灰坟寨为他担了那么大风险,最近的一批货物铁矿石还没有交货,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想杀我们灭口!”
她指着陆昱道:“是你们!你们派人放火,还将纵火一事嫁祸给淮安王,我才不相信你们!”
她反复地说着“不信”,仿佛将那两个字眼多重复几遍,就能真的说服自己一般。
陆昱摇摇头,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最后一层窗户纸:“你说你抓到阿澜他们后,派人告诉了陆桐。这样一来,就等于告诉他,有人调查灰坟寨。他怕我们顺藤摸瓜,怀疑到他,所以决定杀你们灭口。”
陆昱困惑起来。
其实他也想不通。若陆桐知道有人调查灰坟寨,首先会怀疑父皇派来了密臣。就算不能确定,也可以指使灰坟寨先将骗过自己,待自己一无所获,返回长安后,再灭掉灰坟寨。根本不会选择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后下手。
况且山火一起,扬州府肯定不敢坐视不理,必然会派人前来。若他真命于此,扬州府不敢担责,必然会往灰坟寨和淮安府上推。这样看来,放火的行为简直像是故意引起朝廷与淮安府的冲突一样。
陆桐这么做,究竟有什么目的?
苍澜还沉浸在李四死亡的阴影里,语气十分不客气:“黑顶山山崩后,底下铁矿被埋,很难再开采出来。所以对他们来说,你们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。”
袁啸呆呆坐在地上,眼神空茫,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一颗棋子,被陆桐毫不留情地舍弃了。
“好啊,好啊。”他连声叫好,仿佛真的为陆桐的铁血手腕击节赞叹,“用得着我的时候百般示好,而今出了纰漏立刻翻脸不认人。我袁啸算是领教到了,什么叫做无情无义!”
“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?”长孙遗策看不下去,“你们之前支使死囚开矿,让他们葬身山下,就不感到自责吗?”
“呸,”袁啸往地上吐了一口痰,“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,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!就连那个胡佐使,也不过是我们的从犯!”
“那那些普通村民呢?”长孙遗策向来一派温和,此时竟隐隐动怒,“他们被你强制征来,他们凭什么无辜受难?”
“无辜受难?”袁啸仿佛听了什么极其幼稚可笑的言论:“你只看到我强征村民,却不知道我是如何保护他们在免受淮安府和扬州府的双重盘剥,他们受我恩惠,不该回报我吗?”
见无人回应,袁啸的唇边弧度更加讽刺:“不管是那些村民也好,官府也罢,都是为了自身利益。你们指责我,也不过是想在道德上高人一等。需要我时百般示好,不需要我就弃如敝履。其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,这就是人性!”
“喂,”陆昱突然打断他,“你觉得自己很委屈?”
袁啸一愣。
陆昱认真地盯着他,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:“你要真觉得委屈,完全可以不当灰坟寨寨主?可你这么做了吗?没有!可见在你心中,还是灰坟寨主的位置更吸引人。你选择了你认为有利的东西,却在要担责任时想撇清,你觉得可能吗?”
“就算我有错,那其他人呢?都是出自一己之私,谁比谁高贵?说什么苍生无辜,这普天之下,有谁真正无辜?!”袁啸忽然放声大笑,笑声惊遏行云。
“正因为人有私,才有情义,有牵绊,有欲望,有所求,才会拼尽全力在世上活下去!就算天下人不曾无辜,可也不是每个人都罪大恶极!只要不损害他人,凭什么不能有追求更好东西的念头?”
柳依依诧异地看着陆昱。她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复杂,没想到陆昱一贯不正经,关键时刻竟有这种见地,就好像狗嘴里突然吐出了象牙一般。
这小王爷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陆昱看袁啸的目光甚至带了些鄙夷,他喘了口气,接着说:“不错,袁啸,你是被淮安王坑了一把。可既然输了,领罚就是。就算你有苦衷,其他人也有。不相关的人谁会深究内里恩怨,何必要叫嚷出来,甚至将不相关的‘天下人’一并拖下水。你这样做,只会显得自己更输不起!”
“不,不是这样的!”曲兴跪坐起来,对着周围人急切解释,“他有苦衷,我能证明,他如果不当山贼,就没别的地方可去了!”
“闭嘴,事已至此,什么都别说了!”袁啸呵斥道。大势已去,再没有翻盘的可能,与其像破皮无赖一样破口大骂,还不如如陆昱所说,保持所谓“输家的风度”。
出人意料,柳依依忽然插嘴:“你不就是昔年在陈将军手下效力吗?陈将军获罪后,你受到牵连,在回京路上感觉情况不妙便私自逃走。为躲避朝廷追捕,便流浪到扬州,当了山贼头子。你当年好歹是一员猛将,落到如此下场,真是可悲又可怜。”
“你如何知道?”陈衡猛地回头,眼神忽然亮得可怕,像是有风暴在其中酝酿。
“商人么,也就耳目灵光这一点优势了。”柳依依淡淡笑了一下。
待陆昱将袁啸和曲兴押回时,天色已经不早。
火情基本得到控制,只是整个寨子已经完全被毁。
夕阳沉入山峦尽头,残霞晕染到头上天空。死里逃生的人们随地而坐,抚着胸口喘气,对劫后余生仍然感到一阵后怕。官兵们忙着核查人们身份,毕竟这一堆人里,有村民,有山贼,还有淮安王府的人。
陆昱等人将袁啸和曲兴交给官兵,接手的人正是孙仁。
孙仁看看陆昱,又看看陈衡,表情古怪。
之前陈衡为了自己脱罪,谎称被挟持。孙仁先入为主,认定了陆昱是下九流流氓骗子,看他无论是眉眼还是嘴脸都写满了罪大恶极罄竹难书。
结果事情一反转,他觉得三观有些幻灭。
“殿下!殿下!”
忽然一拨人风风火火跑来,为首那人额头上布满了汗珠,浑身上下每寸皮肤都在往外冒汗。
“殿下你没事吧,微臣来迟,还殿下受苦了!”扬州府府尹刘硕拉了拉腰带,又将将发髻扯开,努力伪造出跑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。
赶至近前,刹住脚步,刘硕忽然一呆:“你们……谁是秦王?”
刘说之前并没有见过陆昱,而眼前几个年轻人,刚从烟熏火燎中逃生,一个个脸都乌漆嘛黑,人不人鬼不鬼,根本认不出哪个才是秦王本尊。
陆昱轻咳一声:“本王在这。”
刘硕很苦逼。
想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十几年,每日早起晚睡处理公务,能力虽不算出彩,却不曾出过什么差错。
然而,就在昨天,当他正坐在太师椅上怡然品茶时,一个名叫“陈衡”的年轻人走进府里,出示了盖有秦王府金印的文书,并说秦王奉圣上之命来查灰坟寨死囚案。
刘硕一惊,失手摔了了心爱的青窑瓷杯。
接着,陈衡告诉他,现在贴在扬州城门口的通缉犯人的画像,就是秦王殿下。
“砰——”这回碎的是茶碟子。
最后,陈衡说,秦王殿下眼下人在灰坟寨,生死未卜。
“哐——”茶壶也没保住。
他甚至没顾上喊人收拾地上碎片,召集府内官兵就往黑顶山冲。本来希冀于能靠救援及时够将功折罪,可是到了这里一看,陆昱不但安全地逃出险境,连山贼头子也帮忙抓了。
摆明了在说,要你何用!
刘硕心一凉,觉得这回八成要完。
热泪滚滚淌下,刘硕凄凄惨惨地哭诉:“殿下,微臣得到消息,第一时间就赶来救援,诚挚之心可昭日月……”
周围有村民开始往他们的方向张望,陆昱怕引起骚动,收起逗他的心思:
“回扬州,本王要和你详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