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绝地求生
“往那边一点。”苍澜对身后长孙遗策说。
长孙遗策往一边挪了挪,好声好气劝道:“要不还是算了吧。”
“再试一次,我肯定能把这绳子弄断。”苍澜还是不肯放弃。
没隔几日,这对难兄难弟又进了地牢。
这次山贼们学聪明了,干脆将他们背对背绑起来,手上脚上都缠了好几圈绳子。
在被关之前扔进地牢之前,苍澜偷偷藏了一片尖而薄的碎石片,此时他将石片捏在指间,第一百零一次试图磨断腕上绳索。
“不是,阿澜,”长孙遗策犹豫再三,终于忍不住开口,“你有没有感觉到,你割的其实是我的手腕……”
“啊?”苍澜吓了一跳,急忙缩回手,讪讪地说,“对不起,我没注意。”
“……”
苍澜忽然有些泄气,他将石头握在掌心,向左靠着地牢墙壁,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说:“他们也不给咱们挑间好点的牢房。”
像是印证他的话似的,牢房顶端发出 “咔咔”声响,几块石头动了动,好像下一秒就要砸在他们头上。两人紧张地抬头,盯了一会儿,见那石头虽颤个不停,并没有掉下来的意思,才放下心来。
长孙遗策叹了口气。
苍澜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,安慰道:“反正阿昱怎么着都会来,你担心也没用。”
“你真想得开。”
“因为没其他办法,所以只能选择相信他喽。”苍澜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,重新靠回石壁,“就像晋武帝传位给儿子司马衷,底下大臣虽然不满,晚上做梦恨不得抽他几耳光。但如果不能站出来振臂高呼‘兄弟们跟我一起推翻无道昏君’,就只能老老实实替他干活了。”
长孙遗策纠结半天,决定还是帮陆昱说些好话:“其实……殿下关键时候还是能靠得住的。”
不至于沦落到要和司马衷一个痴呆儿相提并论。
苍澜:“我信,不然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和他做朋友。”
长孙遗策忽然被口水呛到。
苍澜:“对不起,我开玩笑的。”
会稽长孙氏,祖上在前朝为官,一度风光显赫。后家道中落,但端方敦厚的家风不改。长孙遗策从小听着“仁义礼智信”、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长大,深得家族真传,行君子道,读圣贤书,年纪轻轻便像个古板的像个老学究。
三人刚认识那会儿,每当苍澜和陆昱上房揭瓦闯祸后,长孙遗策就会搬出他那套圣贤之说,苦口婆心教育两人积极做人, “君子不重则不威”,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,“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”等等等等,直把苍澜和陆昱念叨得哈欠连天昏昏欲睡。
因此苍澜和陆昱私下送他“大家闺秀”的绰号。每当说起时便露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,徒留长孙遗策被蒙鼓里,还欣慰于若是这两个活宝看上了哪家端庄贤良的姑娘,以后就能听劝了。
结果今天苍澜说漏嘴了。
长孙遗策面色由白转青再转黑,最终淡淡道:“算了。”
反正又不是头一次。
苍澜松了口气。
一阵沉默,只有水滴从石头缝中落下,渗进地上的草堆中,很快便看不到踪迹。
长孙遗策低着头,忽然自嘲道:“大概我真的太无趣了。”
谁会喜欢扫兴的人呢?
就像是一群兄弟吃酒,酒过三巡大家互吹牛皮。某人刚说到自己和刺史大人关系匪浅,众人还没来得及吹捧一番,就有旁人站出来说你昨儿送礼还被人家轰出来了。明摆着是故意来拆台的。就算当场不打起来事后也要绝交。
如此看来,苍澜能忍他到现在,真不容易。
“没没,你要真是那么死板的人,早和我绝交了。”苍澜连忙摇头,不以为然,“更不会介绍我和阿昱认识。”
昔年苍澜拜别师父,在江湖上游荡,一身正气两袖清风,吃了上顿没下顿,日子过得相当凄惨。
某日清晨,他抚摸着辘辘饥肠,临水照花对着湖面忧郁许久,惹得一众浣衣大妈以为年轻人受了情伤想不开,七嘴八舌上前慰问……其实他只是在湖边露宿一夜,被晚风吹得手脚发麻而已。
最后,苍澜痛定思痛,终于决定拉下脸皮,去找人蹭饭。
正当他把目标锁定在长孙遗策身上时,长孙遗策却主动写信给来,说要介绍一个人给他。
于是他来到长安,认识了陆昱,从此安心赖在秦王府蹭吃蹭喝,全然忘了要行走江湖的事情。
耳边“咔啦咔啦”的声音忽然增强了,这下不光头顶的石头在相互摩擦,地上的碎石也在不停颤抖。
两人同时坐直身体。
牢房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十分闷热,连空气稀薄了许多,每呼吸一口,都要费不少力气。
苍澜忽然坐直了身体,紧盯着空无一人的过道尽头。
半晌,他试探着问道:“方姑娘?”
回音在石壁间回荡,但没有人做声。
原本在狭窄的岩石缝隙间呼啸的风声不知何时停息了。牢房里好像一瞬间就到了夏天,热得人心头焦躁不安。
“轰——”
突然一声巨响,头顶的土石层裂开一道口子,天光涌入,但紧接着,焦黑的枯草和泥沙如浩荡江水倾泻而下。
就在这时,有一个身影穿过尘土而来,挥刀破开滚滚烟尘。
方暮尘冲了进来,一刀砍断苍澜和长孙遗策身上绳子,高声道:“快跑!”
苍澜和长孙遗策来不及说话,赶紧跟上她的脚步。头顶的裂缝越来越大,浓烟不断从裂缝中灌进来,灼热的气息在后面紧紧追逐着他们。三个人左躲右闪,用胳膊护着头,跌跌撞撞朝出口跑去。
苍澜一面没头没脑地往前跑,一面忽然想笑。
迄今为止,他一共见了方暮尘三面,无不是灰头土脸,动刀动枪,且一次比一次狼狈。
不知下次是何光景。
等到接近出口,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明亮的火光。熊熊火焰冲天而起,肆意吞噬着周遭的一切,放眼望去,竟看不到火焰的尽头在哪里。
他们被火海包围。
三个人拔腿就跑,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方向了,总之哪里火势小就往哪里跑。四周惧是滚滚浓烟,遮天蔽日。热浪像是最妖娆曼妙的舞姬,贴着人们的皮肤舞蹈,侵蚀着他们所剩无几的冷静,欣赏着所有人在求生时的失态。
不同于在黑顶山底看到尸体时的哀悯,眼下的是近在咫尺的面对死亡的恐惧。
仿佛下一刻,就要葬身于此。
远处有一块隆起的山坡,坡壁峭立而高耸。火势只在坡下蔓延,还未波及到上面。苍澜当机立断,冲两人努努嘴,示意两人踩着自己爬上去。
“你?”方暮尘明显犹豫,“你行吗?”
“这个时候就别管谦让不谦让了,逃命要紧!”苍澜见方暮尘不信任他,快速说道,“放心,要是摔下来,我帮你找大夫。”
苍澜见有缓和的余地,刚想再说点什么,但长孙遗策动作迅速,一脚踩住肩膀,利落地爬上土坡。苍澜没做防备,差点直接跪下去。
方暮尘:“……我还是自己爬上去吧。”
“……”苍澜怀疑长孙遗策还在记仇。
土坡往上走,视线尽头出现一垛带弯角的石墙,三人不约而同,拔腿向那边跑去。等跑到石壁后面,忽然听见一个声音:“澜哥,你们逃出来了?真是太好了!”
石墙后,李四满脸烟熏火燎的痕迹,只剩两只眼睛还亮晶晶的,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们。
李四说,在苍澜和长孙遗策被抓后,山贼们把他、胡佐使、其他村民们一同关进了安置伤员的那间屋子,不允许他们踏出屋门半步。但火灾发生后,山贼们忙着逃命,他门就趁机逃出来。
苍澜往墙那边一扫,墙垛底下躺了一排人,果然大多是熟面孔。有从黑顶山底抢救出来的伤员,还有前几天和他们一起做苦力的村民。胡佐使正蹲着给一个人包扎,此人之前逃跑时慢了一步,被掉下来的横梁砸到,此时正捂着手臂痛得打滚。
刚刚跑到几乎脱力,几人也顾不得什么形象,随意往地上一坐,大口大口喘息着。
“灰坟寨……到底为什么……会起火?”苍澜气喘吁吁道。
长孙遗策努力平复着呼吸,快速道: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波及整个灰坟寨,很明显有人故意纵火。灰坟寨内人不可能自断后路,所以应该是外人。”
有李四在,他便没把“淮安王府”四个字说出口。
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李四紧张地问。
长孙遗策摇摇头:“他们如果有心要灭口,我们……很难逃出去。我猜,所有的出入口都被人为堵死了。”
一阵可怕的寂静。
方暮尘犹豫了一会儿,道:“或许,有个地方还没有。”
“哪里?”
“黑顶山内的矿道。”
苍澜眼睛一亮:“对啊,那些矿道也能通向外面!”
长孙遗策担忧道:“火势蔓延的话,黑顶山可能会再次塌方。”
“总比等死强。”方暮尘利落站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土,“你们来不来?”
苍澜和长孙遗策对望一眼,同时点头:“来!”